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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臺文天文臺】徐淑賢:冬至與洪棄生一起食烏魚──讀〈食烏魚五十二韻〉

作者:徐淑賢
2021/04/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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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我們為什麼挑選這個藏品】

  過往我們對洪棄生的印象,或許停留在他原名洪攀桂,但在臺灣割讓後改名洪繻,字棄生,透過漢代人物──終軍的典故,以示自己仍胸懷抱負,不願屈服的心志。又或者知道他在日人嚴格取締辮髮、纏足之舊習時,堅拒斷髮,為此躲藏、逃匿超過20年,更寫下諸如:〈厲行斷髮散足事感詠〉、〈再為厲行斷髮詠〉、〈逃剪髮感詠〉等作品,表示自己從中感受到的屈辱、痛苦,並視斷髮如蠻夷象徵的心情;而在終究被迫剪去辮尾的1915年,他寫下〈痛斷髮〉,描述自己生不逢時,臨老竟被斷髮,想要奔往心中的中華,卻又受困於粼粼海水的悲哀。   然而,這些悲憤、抵抗與不合作,就是洪棄生的全部了嗎?讓我們重新翻閱他的〈寄鶴齋乙未以後披晞集〉找尋另一種面向的洪棄生。


洪棄生很懂烹煮方式,烏魚的香氣要靠蒜引導,蒜的青綠襯托牠如貝殼閃亮的鱗片。 (藏品/洪小如提供,圖/國立臺灣文學館)

  又近冬至時分,除了準備湯圓、粄圓、水餃、餛飩、羊肉等美食祭祀或補冬之外,你是否還忘了一味?只有冬天才迴游至臺灣,大量在臺灣海峽附近產卵,年年往來不間斷,故而被稱為「信魚」的烏魚。

  說到烏魚,現在的我們也許只記得具有圓滑外型,色澤或紅或橘,帶有透明感,吃起來香而不腥、綿密有嚼勁,卻不黏牙的烏魚子。但若回溯過往,從荷蘭時期的《熱蘭遮城日誌》、明代陳第的〈舟師客問〉、姚旅《露書》中的〈錯篇〉、清代《臺灣府志》、《臺陽見聞錄》,以及陳繩〈烏魚〉、范咸〈烏魚有引〉、劉家謀〈海音詩(一百首之十七)〉、日治時期鄭鵬雲〈海物雜詠──烏魚〉、蔡佩香〈詠烏魚二首〉、謝雪漁〈信魚〉等,其實都為臺灣伴隨烏魚而來的徵稅情況、漁業經濟、飲食文化留下了各種紀錄。其中又以莊太岳〈鹿江竹枝詞(十二首之一)〉寫到:「烏魚大獲萬三三,典盡釵環為口饞;本港從來魚子好,果然風味勝臺南」,不僅直言鹿港人有為吃烏魚,可以散盡家財的豪氣,更向同是海港的臺南叫陣,大聲宣揚鹿港烏魚子絕對比臺南的好吃。

  到底鹿港人有多愛烏魚,愛到除了莊太岳外,其實洪棄生也為牠專寫一篇〈食烏魚五十二韻〉,或許可以窺見一二。〈食烏魚五十二韻〉,長達104句,全詩從敘述烏魚趁黑潮來到臺灣開始,接著描述烏魚的美味。根據部位,魚頭是老饕的最愛,而酒客則鍾情魚尾的料理。他也很懂烹煮方式,烏魚的香氣要靠蒜引導,蒜的青綠則襯托牠如貝殼般閃亮的鱗片,以及比霜雪更細白的魚肉,色香味俱全的鮮美滋味,是比鵝、鴨、鰱魚、魴魚都更加誘人。而金黃的烏魚子更是薄透勝過鯉魚與鱸魚,成為冬至時分最令人們垂涎的珍饈。

人們為吃烏魚,往往「朵頤紛落箸,染指快傾筐。剖腦疑鐫玉,含臊若吮香」,不是因為吃到烏魚而手舞足蹈,就是為了吃不到烏魚而魂牽夢繞。 (藏品/洪小如提供,圖/國立臺灣文學館)

  指導完如何烹煮烏魚,洪棄生接著回到捕撈烏魚的現場,以「伊時方魻鰈,無數共翱翔。隨浪千群出,迎濤萬尾張」描寫盛產時節的烏魚,在海面上層層疊疊,擺動尾鰭,隨浪濤起伏;一時間「軒鬐成蜃市,聚吻起鼉梁」,魚兒們的鱗光閃亮到彷彿可以折射出海市蜃樓,群聚到儼然成為乘載帝王的行駕,此時漁人們便乘勢撒網,捕得滿船烏魚,歡載返航。而進入港口後,魚販們接續將烏魚依照等級區分銷售;早已長排數個巷口的購買人潮,或許還穿插了即便典當衣物,也要品嘗當季美味的老饕。魚販們在各個店莊間忙碌穿梭,為的就是透過一擔一擔的烏魚,賺進寒冬裡最溫暖的收入。

  此外,洪棄生也在作品中提到,珍貴的烏魚在民間被視為神魚,不會拿來祭祀。其鮮甜滋味足以下酒,搭配酸醬可以入湯,肉質細膩堪比干貝,甘美猶如海蜇。它在臺灣菜的特殊性,更如同荔枝之於嶺南、橙橘之於洞庭湖,都是讓人可以為了吃它不惜千金、不遠千里的難忘滋味。人們為吃烏魚,往往「朵頤紛落箸,染指快傾筐。剖腦疑鐫玉,含臊若吮香」,不是因為吃到烏魚而手舞足蹈,就是為了吃不到烏魚而魂牽夢繞。

  可惜的是,如此美味的烏魚,還有年年同烏魚一起準時迴游的美好生活,卻在1895年後有了變化。不是捕撈烏魚的漁人們變了,也不是食用烏魚的饕客變了,而是乙未割臺後的時空環境,讓洪攀桂變成了洪棄生、變成一尾掙扎於乾枯車轍裡的烏魚。無論他過往如何胸懷大志,如今也只是龍困淺灘,如同吃剩後遭人棄入江中的魚鱠,既無法成為英雄,也無法容忍自己變成俗士。尷尬的心境、曲折的遭遇,讓再肥美的烏魚子、再均勻的烏魚殼,都失去它最對味的感受。

  但是,即便這麼傷心,洪棄生還是要吃烏魚的。畢竟聽說做菜能改變心情,只要能「作炙糅辛醋,烹鮮列酒漿」,就還能藉著美食舒緩壓抑的身心,重新體會人們對於生命的淡泊或腥羶各有所好;也還可以透過大醉千盞忘卻夢斷之痛,回頭品味最單純、也最能征服一切的烏魚料理,還復滋養在時代斷裂間,破碎的自己。

可惜的是,如此美味的烏魚,還有年年同烏魚一起準時迴游的美好生活,卻在1895年後有了變化。 (藏品/洪小如提供,圖/國立臺灣文學館)

  冬至又要到了,你是否也希望透過補冬,療癒這一年來辛苦的自己呢?不如就與洪棄生一起食烏魚吧!


★作家小傳

洪月樵(1866-1929),名一枝,又名攀桂,字月樵。日治後改名繻,字棄生,彰化鹿港人。清治時代的詩作對於胥吏之貪贓枉法、剝削民脂、欺壓良民等惡政暴行嚴予抨擊,對政府的新舉措、舊制度,提出庶民觀點的直言批評,是勇言能言的時政論者。進入日治之後,徹底反對日本統治,參與武裝抗日活動,詩作對日軍、日政保持熾旺的批判火力,不因時代不同改變其一貫的作風。

 

★觀測員簡介

徐淑賢 花蓮人,國立清華大學臺文所博士候選人。曾出版碩士論文《臺灣士紳的三京書寫:以 1930–1940 年代《風月報》、《南方》、《詩報》為中心》(2013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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