臺灣文學虛擬博物館

【日治時期新女性的獨特路徑】

　　葉陶為女性帶來的啟蒙不是婦女雜誌上的摩登時尚；而是自由戀愛、職業選擇，和解放自己的雙腳，大步邁開的社會實踐。

「這麼晚了，還不睡嗎？」微微燭光中，丈夫還有些病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底下，更顯蒼白。

「就寫最後一個段落，馬上就要完成了。」葉陶的身體其實也微微不適，但想著這篇〈愛?結晶〉極短篇小說終於就要完成，興奮的感覺凌駕了病痛。

經歷過幾天的挑燈夜戰，在夜幕極深的寧靜時刻，葉陶吹熄了燭火，心滿意足地在兩個兒子和丈夫身旁躺臥下來。

作品完成的喜悅充盈了她的胸口，同時感受著丈夫與孩子們的呼吸起伏，她思考著何時發布這篇作品，然後沉沉地睡去。

在夢境的邊緣，她似乎回到了十年之前，或是更近一些。

是剛加入農民組合的時候嗎？

還是結婚前的那一夜？

啊……是資崩剛出生的時候吧？

1927年12月4日，葉陶剛參與完臺灣農民組合的第一場大會，她的心裡揚起一個念頭：「這裡才是我的理想」。

於是沒隔多久，葉陶來到自己任職的高雄第三公學校。孩子們看見她一一向她問好：「先生，?????????。」

但是那天，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教室，而是熱情的回覆孩子之後，筆直地走向校長先生的辦公室，遞出辭呈。

此後，葉陶完完全全成為替農民組合衝鋒陷陣的婦女部部長，並作為一個教員，為婦女傳講解放束縛的訊息。

那是理想初期的美好年代，雖然是在夢境中重演這個過程，畫面卻異常清晰。（藏品／楊建捐贈，圖／國立臺灣文學館）

那是理想初期的美好年代，雖然是在夢境中重演這個過程，畫面卻異常清晰。葉陶在睡眠的深處，模糊地想起自己在〈愛?結晶〉裡寫道的一個段落：「因為愛上了社會運動家，又或是深愛著他所宣揚的主義及理念，在兩人朝夕為了理想而奮鬥的時刻，充滿了春日般的光彩。」

葉陶貪戀於這夢境中心靈的富足與美好，只可惜不論是夢抑或是現實，那段時光都顯得太過短暫。

才只是一個瞬間，夢境裡的春日景象就被抽換，隨之而來的是簇擁在一起的人群，她想這是文協的活動吧，耳邊充斥著同志們演講時的意氣風發，民眾們也跟著熱血沸騰。

此時葉陶像是漂浮在空中，她看見自己就站在講台上，那時的她好像什麼都不怕，哪裡有組織、有活動，就想到現場支援。當天也是如此，不管現場的女性多?少數而顯德突兀，也不管隔日就是自己婚禮，在二月裡也顯得寒冷的臺南，跟著同志們大喊口號。

葉陶記起了當晚，原先演講結束後就要返回新化舉辦婚禮，卻在夜裡被日本警察逮補，做了幾天的牢。

第一次坐牢是挺驚心動魄的，日本警察的斥喝聲很大，與記憶中小時候父親交涉的那些日本警察不同，這些警察們對他們是動真格的。但或許是因為年輕，有著對理想的衝勁和滿腔的熱血，又與丈夫、同志們一起入獄，而沒有太多害怕的感覺。

對於那次的牢獄，丈夫甚至笑話說，那是一場「官費的蜜月旅行」，葉陶自己也覺得幽默萬分，只是對於那被延期的婚禮，還有著些許的可惜，下意識地想要紀錄這般失落，於是在〈愛?結晶〉裡也為女主角添上了一筆「婚期延誤」的經歷，但轉念一想，自己比起社會上那些，受資本主義操弄而無法自由選擇婚戀的女性，已經幸福太多。

那些女孩就如同她筆下的寶珠一般，誤會了婚姻就是唯一，並認定孩子只可能是愛的結晶，卻可惜了青春少女對於「選擇」的權利。

「妳們要相信自己！要留在家裡或走上街頭都是妳們的選擇！」在夢裡的葉陶囈語著。半夢半醒間，葉陶感受到身旁二兒子楊建軟萌小手的輕觸，情緒頓時從澎湃激昂轉向滿足與踏實。

思緒交叉之時，時間似乎又向前又流轉了一些，回到大兒子資崩出生的那一天。那陣子一家人流轉於旗津和租屋處，丈夫偶爾上山砍柴，並持續寫作文章，和葉陶〈愛?結晶〉裡參與社會運動的男人一樣，難免會被政府盯上而生活陷入困頓，但葉陶記得自己直到生產的前一刻，都在做手工縫紉並上街擺攤，她明白這是在堅持理想的道路上必須有的覺悟。

生產是疼痛的，即使有過大女兒出生的經驗，但每一次生命的來到，都必然伴隨著危險，母體與胎兒能否保全？又是否能平安健康的長大？葉陶在夢境中看著即將生產的自己，呼吸不由得也急促起來，似乎只有在那一刻，她最為接近一個尋常女子的心情：「不求別的，只希望是個健康的孩子。」

葉陶永遠忘不了丈夫第一次看見大兒子時的表情，那是充滿期待並渴望寄託理想和傳承的眼神。然後兩人親自為兒子命名資崩，表達對資本主義崛起的不滿及抵抗。

天似乎就要亮了，葉陶還躺在被褥中，意識緩慢地歸位，手腳也才逐漸恢復動彈。

她是這個家裡第一個醒過來的人。

她知道她都寫下來了，不管是職業選擇、自由戀愛、社會控訴還是實踐理想，她都寫在〈愛?結晶〉裡了。（藏品／楊建捐贈，圖／國立臺灣文學館）

就著外頭逐漸亮白的天色，葉陶輕坐在丈夫平常書寫的桌邊，反覆看過她第一次提筆寫下的作品〈愛?結晶〉。接著她起身來到三個兒女身邊，想著這幾天自己和丈夫雖然病了，好在孩子們的身體還算健康，只是如果能再吃得營養些，也能長得更加強壯吧！

葉陶嘴裡小聲地嘀咕著，看著長女秀俄越發清麗的睡臉，腦海裡一一閃現那些生命中的女性及其或真實或杜撰的人生，她知道她都寫下來了，不管是職業選擇、自由戀愛、社會控訴還是實踐理想，她都寫在〈愛?結晶〉裡了。

★作家小傳

葉陶（1905-1970），高雄旗津人，曾在公學校執行教職。日治時期參與「臺灣農民組合」、「臺灣文化協會」等社會運動團體，以重要幹部之姿，投身社會文化運動，與丈夫楊逵為實踐派的社運夫妻黨。1936年於《臺灣新文學》雜誌上發表極短篇小說〈愛?結晶〉，內容提及女性參與社會運動、婚嫁、生子等議題，為日治時期女性主義運動的先驅者。

★觀測員簡介

蔡詠絮，1993年生，20代末，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在學中。喜歡閱讀、創作與追劇。不希望被淹沒在工作的日常裡，隨時準備背著相機出發旅行，在到處走走的同時以影像與文字記錄當下。部落格不定時更新中：走走。AkoDko - Street Walk