隱形的協助者|生與死的界線
鬼怪的存在,一部份是來自人類社會的空缺。人活在世上,不只有物質層面的需求,還有心靈層面的。要是現實不足以提供這些心靈需求時,心靈可能會自行補充;譬如,希望與死去的親人見面,這點在現實做不到,就在心靈世界完成,於是死後世界、靈魂等觀念隨之而生,使心靈得到滿足。
這種以非物質型態滿足心靈所需的情況,不只發生在個人,也用以滿足社會需求。社會運作的脈絡,有時也有賴非物質的橋樑或媒介,從中產生的,便是所謂鬼怪。
鬼,說明死後世界的樣貌,滿足人類最基本的心靈需求,而作為生前世界的延續,死後世界時常介入生前世界,兩者渾成完整的世界觀與倫理系統,換言之,鬼是我們社會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
怪,則隨著種種社會需求現身,或是替代性的道德功能,或是以禁忌約束行為,或是釋放罪惡感,或是產生內部凝聚力;乍看來,鬼怪是向人類作祟的邪惡存在,但鬼怪其實調節了個人心靈與社會間的平衡。
為何鬼怪傳說存在?也許可以這麼想:人們其實是需要鬼怪存在的。鬼怪是人類社會的潤滑劑,是面對無法掌握事物時的緩衝,協助維持著社會的安穩。透過鬼怪可以一窺先民的文化、生活處境、思考方式,甚至是集體記憶。
隱形的協助者
門外的怪物別進來|覬覦孩童的妖異|驅使魔物之人
社會裡潛藏著種種精怪,牠們或嚇人、或有恐怖的力量,大致上都是令人畏懼的,甚至有害的。但這些可怕之處,未必是這些怪異自身所願,當社會形態無法顧及心靈需求,人類創造精怪作亂的傳說成為災難的來源,才能維持社會運作,相反地,被創造出來的精怪也必以相應的形式作祟,而得以被人相信。
譬如,有些作祟與長時間的生病、自然災難有關,長時間且無法解決的壞事,對人類來說是難熬的,要是沒有相信事情能夠解決的信念,便無法撐過去。這時,若將災難指派為精怪作祟,而精怪是可以請神明來降伏的,災難便進入社會運作的框架中,成為在想像中可以處理的對象。在此,人們透過精怪作祟帶來對未來的希望。
這只是作祟的一種型態。在臺灣,無論原住民與漢人間都流傳著千奇百怪的作祟方式,思考這些作祟所具有的社會意義,或許會給帶來全新的視野,讓人門在這個科學萬能的當代,重新思考與鬼怪的關係。
門外的怪物別進來
無論在哪個時代,「陌生人」都令人恐懼,尤其當大人不在家,沒有戒心的孩子或許會讓陌生人進入家門,成為危險的根源。傳統漢人社會中,因家族成員眾多,陌生人甚至未必以「外人」的身份出現,而是假冒成未曾見過的家族成員:自稱「姑婆」的虎姑婆,可能便以此為例。
虎姑婆這種具有威脅、訓誡意義的經典傳說,在原住民族裡,也有同樣構造的傳說,如卑南族就流傳著熊外婆,太魯閣族也有吃小孩的惡魔,排灣族則有名為「沙立苦」的怪物等等。或許是文化交流的結果,也可能這種類型的傳說就是容易定型為此種樣貌;但無論是漢人或原住民傳說,此類故事都在說明規範,並描繪出違反規範的恐怖下場,藉以警惕孩子要避開危險。
虎姑婆
|鬼怪出處| 森元淳子〈虎姑婆〉,《民俗臺灣》第二卷第二號,1942。
為臺灣民間家喻戶曉的傳說故事,講述深山中的老虎精怪,化為慈祥和藹的姑婆,欺騙姊妹而得以進入家中,想要在夜裡吞食姊妹兩人。虎姑婆故事普遍流傳於中國,因漢人來臺流傳,在日治時期的《華麗島民話集》與《民俗臺灣》都有相關故事。
在《民俗臺灣》中,虎姑婆將妹妹吃掉,而姐姐則依靠著聰明機智,用熱油淋死虎姑婆,順利逃脫虎姑婆的魔爪。在《華麗島民話集》的故事中,姊妹倆人則是藉由天上雲朵的幫助,逃離虎姑婆,並加入七娘媽的行列。日治時期,記述虎姑婆故事的書籍,尚有《臺灣???話》、《臺灣昔?》、《文藝臺灣》、《七娘媽生》,情節略有不同。此外,排灣族的率芒社,也有類似「虎姑婆」的傳說故事,怪物則被稱為「沙立苦」(Sariku)。
沙立苦
|鬼怪出處| 佐山融吉、大西吉壽《生蕃傳說集》,1923。
《生蕃傳說集》提到排灣族春日部落流傳沙立苦的故事,某戶人家雙親外出,將兩個小孩留在家中,沙立苦強行闖入家裡,並在小孩旁邊說有趣的故事安撫他們,兩人因而放下戒心睡著了。到了半夜,哥哥醒了過來,聽見吃東西的聲音,因此問:「沙立苦,你在吃什麼呢?」,而沙立苦慌張地說道:「我在吃豇豆。」因為回答得有些奇怪,哥哥朝弟弟那兒摸了過去,發現身體不見只剩下頭。哥哥嚇得趕緊起來,帶著煮好的豬油逃出去,迅速爬上樹。而沙立苦眼見被發現,緊追在哥哥後面,卻被哥哥在樹上用熱油澆了下去,因而殺死沙立苦。
覬覦孩童的妖異
古早的年代,醫療科學尚不發達,早夭的嬰兒與幼童有時被認為是遭神明或鬼怪帶走。漢人會給孩子取難聽的乳名,或是在重男輕女的社會裡,將男孩當女孩養,藉著貶低孩子,告訴鬼神「這孩子不值得帶走」;此外,也會找神明收體弱多病的孩童為契子,請神明保佑其平安成長。
但即使細心呵護,幼兒仍容易因為各種狀況夭折,這時藉由怪罪鬼怪作祟,人們也能從罪惡感中解脫,降低社群的混亂。阿美族傳說中,巨人阿里嘎該就會幻化成他人,將嬰兒騙走,吃掉內臟;噶哈巫族的番婆鬼,也可以隔著幼童的皮膚憑空取走內臟吃掉。漢人也有貓鬼傳說,說貓鬼喜歡麻油雞酒的味道,產後婦女坐月子時,貓鬼會被麻油雞的香氣吸引過來,並扣住嬰兒咽喉使其斷氣。這類妖怪故事之所以流傳,無不是人們面對嬰兒和幼童早夭之恐懼的一種方式。
貓鬼
|鬼怪出處| 劉家謀《海音詩》,臺灣省文獻委員會。
在臺灣民俗中,防止「貓鬼」作祟需將死貓要掛在樹頭,因為相傳貓死若葬於土地,貓屍會吸收天地精華變成貓鬼。貓鬼會害人,尤其會殘害嬰兒。劉家謀在《海音詩》中,曾描述臺灣祭送「貓鬼」的民間習俗。
劉家謀詩云:「筠籃隱約蓋微遮,月影朦朧路幾叉。恰似紙錢送貓鬼,背人偷挂路旁花。」並且附註曰:「貓狗骨得溺生毛,便能為祟;故貓死挂之樹、狗死投之水,必送以紙錢。」為防止貓鬼作祟,需將死貓掛於樹上,七七四十九天之後,貓屍乾僵而魂魄散去。在《花蓮縣民間文學集》中,描述貓鬼的外貌很巨大,身上的毛有兩、三尺長,會散發金色的光芒。白晝時,貓鬼會藏在陰暗樹林,晚上才會活動,只要聞到誰家因坐月子而有麻油雞的味道,就會前來找尋嬰兒殘害之。
番婆鬼
|鬼怪出處| 《台?地方傳說集》。
番婆鬼的傳說廣泛流傳在南投埔里周邊地區,據說番婆鬼是噶哈巫族中學習黑巫術的壞巫師,族語稱為daxedaxe。在《台?地方傳說集》〈飛??女〉中,番婆鬼是女性,有著將芭蕉葉夾在腋下就能飛的秘術,外出時常常會和貓交換眼睛而能夜視。而在現代採集到的番婆鬼傳說,番婆鬼除此之外,也有施法讓偷水果的人手黏在水果上、變身成三腳母豬偷吃食物等事蹟。在有些故事中,番婆鬼無需芭蕉葉,念咒變成一團火,便可以飛起來;另外也有看不見飛行中的番婆鬼,只能感覺到風的版本。
傳說,番婆鬼喜歡吃有腥味的東西,因此會將噶哈巫人捕到的魚掉包成石頭,還會吃小孩的心肝,相傳只要把手放在小孩身上,就能把心肝拿走,並在身上留下黑手印。
驅使魔物之人
當社會群體面臨難解的壓力,有時會從社群內部尋找敵人,將困境的成因歸咎至特定對象,藉以削減焦慮,甚至重新維繫社會凝聚力,這就是社會心理學中的「替罪羊」現象。許多被指認的替罪羊,就在緩解恐慌之社會驅力下承受著妖魔化,與鬼怪有關的傳說也隨之誕生。與受社會承認的祭司不同,私底下擁有咒術,或能驅使魔物的人物,一方面因令人恐懼而獲得權力,另一方面則成為社會貶低、敵視的對象,成為替罪羊的絕佳人選。在臺灣的泰雅族傳說中,就有一種使用邪惡巫術,驅使魔鳥的妖術師;同時,《民俗臺灣》中也記載著漢人飼養吃人魔物「金魅」,藉此獲利的傳聞。
是否真有人驅使妖怪?替罪羊絕不會承認,只有旁人妄加揣測,有如尋找隱形的敵人。無論如何,驅使妖怪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,遭指摘的替罪羊,最後必將化身為安定社會的代價。
金魅
|鬼怪出處| 宮山智淵〈金魅〉,《民俗臺灣》第二卷第二號,1942。
據說只要祭祀金魅這種妖怪,金魅就會替他從事勞動,替人賺錢,但祭祀者每年都需讓金魅吃人作為代價。祭祀金魅雖能致富,最後卻多半沒好下場;在日治時期的文獻中,金魅是一位被虐待至死的婢女死後所化,生前為主人工作,死後卻繼續工作。
經考察金魅應該為金蠶蠱毒傳說的變體,1965年林本元在《台灣風物》中記述臺灣版本的金蠶故事,與金魅傳說極似,但替人工作的不是金蠶,而是被金蠶害死之人,魂魄成為金蠶鬼,受養蠱者驅使。要是養金蠶者不給金蠶吃人,金蠶就會倒過來吃掉飼養者與其家人,稱為「金蠶食尾」。金魅故事或許是不知蠱為何物,為了合理解釋所創作出來的變體,或有其他傳說混淆進來所致。
禍伏鳥
|鬼怪出處| 佐藤春夫〈魔鳥〉,《殖民地之旅》。
禍伏鳥是泰雅族的妖術師所驅使的鳥,看到這種鳥,必死無疑。此鳥力量強大,泰雅族人非常忌諱,要是知道有誰養這種鳥,即會將驅使魔鳥者全家殺害,以絕後患。其外貌有多種說法,如紅腳的白鴿,或全身紅色的獨腳鳥。事實上,「禍伏鳥」是泰雅語的「咒語」之意,也就是邪惡巫術本身具體化的結果。
日本文學家佐藤春夫在〈魔鳥〉中,借用泰雅族中使役魔鳥的妖術師傳說。據說有些族人會驅使被稱為「禍伏」的鳥,這種鳥像白色的鴿子,只要看見它就會死;驅使魔鳥的人,會用魔鳥來害人,但誰也不知是誰養了魔鳥,而被懷疑養魔鳥的人,整個家族都會被部落其他人殺害。這種慘劇不只在〈魔鳥〉中出現,連《臺灣警察時報》都有報導為了向驅使魔鳥者復仇,而在殺人後偽裝成自殺實際發生的可怕事件。
生與死的界線
孤魂野鬼|孤娘作祟|原住民的靈魂世界
生與死的界線或許沒有想像中的清晰易辨。無論是基於宗教信仰,或是傳說故事,原住民各族與漢人社會都自有一套與死後世界相應的秩序觀念,死後世界並非混沌不明,而是具有清晰的社會架構,善惡分明,賞罰公平,也反過來影響著生者的行為準則,以避免死後的清算。
對於漢人來說,相較於精怪,「鬼」是人死後所化,死者以鬼的姿態與活人社會互動,可謂生之延續,而當鬼魂失序,也必須設法使其歸於常軌。譬如處於漢人傳統的香火觀之外的孤魂野鬼或未嫁女性亡魂,為使其回歸體制,相應的風俗便於焉產生。
原住民各族對於死後世界的詮釋,多數認為人死後會居住在靈界,而靈界究竟在何處,則依各族群的想像有極大差異,反映了各族群世界觀的多元。
孤魂野鬼
在臺灣傳統信仰中,關於鬼魂的概念並非完全涇渭分明,而是在神、鬼、祖先之間擺盪,其界定憑藉於死後是否被祭拜。《春秋傳》曾言「鬼有所歸,乃不為厲」,人過世後若受祭祀,也就是成為家族的祖先,能在死後世界安享;但若未受祭祀,如客死異鄉,或是未出嫁的女性,則會成為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。有些未受子孫祭祀的孤魂野鬼為了獲得香火,便會採取「作祟」或「顯靈庇祐」,藉此建成廟宇,已得到鄉民祭祀,這便是所謂的陰廟。
對於這些孤魂野鬼們,為了表示慎終追遠,也是讓鬼與人之間和平共處,因此在鬼月時有了普渡的習俗,一年一度讓無人供養的餓鬼能夠飽餐一頓。但人仍懼怕這些孤魂野鬼,為了不使祂們作祟,臺灣各地會在普渡時延請大士爺或是鍾馗坐鎮。
大士爺
|鬼怪出處| 〈歲序〉,《嘉義管內采訪冊》,臺灣省文獻委員會。
大士爺,別名「鬼王」,是臺灣佛教與道教共同尊崇的陰間神明,負責掌管陰間的亡靈。每年農曆七月的中元節法會,人們會祭拜大士爺,祈求祭儀期間一切順利。在嘉義的民雄鄉,有一座專門主祀此神的「大士爺廟」,《嘉義管內采訪冊》曾詳述當地鄉人祭拜大士爺之由來。
根據記載,每逢七月一日,城街便會掀起邪風,眾鬼哭啼,讓城中百姓驚嚇不已。某年,百鬼夜哭之時,觀音大士神威顯靈:「時有觀音大士,屢次顯身,俾街中人共見之。高一丈餘,頭生雙角,身穿紅甲,青面獠牙,火炎舌舌,吐出一尺餘長。若見大士,陰風輒止,鬼聲皆息。」觀音大士喝退眾鬼,當地百姓紛紛感念大士神靈之助,觀音大士即是「大士爺」。於是百姓每逢七月,就會用紅緞塗製大士神像,奉祀禮拜。在普渡現場,大士爺負責掌管秩序,讓好兄弟能夠依序領取供品。祭典過後,就將大士神像焚化,表示普渡過程功德圓滿。
孤娘作祟
臺灣多女鬼,這現象其實與社會結構息息相關。傳統漢人社會重男輕女,所謂「嫁出去的女兒,潑出去的水」,女性必須有夫家為歸屬,成為夫家譜系的一份子。若是女性一輩子未嫁,無法被記錄在家譜中,也無人祭祀,勢必成為流浪的孤魂野鬼。即使嫁人了,要不是正妻,而是小妾,又沒生下兒子,仍是無人供養。更可能有意外發生,使女性在有機會嫁人前便過世,這些女子被稱為「孤娘」。
這固然是傳統禮教要求女性出嫁的威脅,但女性也並非毫無手段能夠脫離這般景況。為了獲得香火祭祀,女性亡魂以托夢、作祟方式,迫使人們注意到祂的需求。這時,女性的親屬可能將其牌位送至姑娘廟與其他未嫁女人們共同被祭拜,或者以冥婚方式,讓過世女子得已有所依歸。
林投姐
|鬼怪出處| 片岡巖《臺灣風俗誌》,1921。
林投姐,臺南府城最著名之女鬼,從清朝開始流傳。相傳林投姐是名寡婦,育有子女,後來被負心漢騙財騙色,家中幼兒相繼餓死之後,自己也上吊於林投樹。女子死後冤魂不散,作祟鄉里,後來經過風水師父相助,飄洋過海向負心漢復仇。日治時期報紙《三六九小報》、片岡巖《臺灣風俗誌》、東方孝義《臺灣習俗》皆有相關記載。
在日治時期文獻中,只知林投姐自縊於林投樹下,男主角來自泉州。在民間說唱的戲文中,林投姐成為有錢寡婦,或說其名為「胡氏」。《臺灣風俗誌》則言:「臺南,有一女子勤儉積存數百金,後來與一名泉州商人通居。此泉州商人狡猾無情,哄騙她要去泉州做生意,將金錢攜走一去不回。女子等待數年驚覺被騙,又氣又憤,終於自盡。女子陰魂死不瞑目,每日傍晚出沒林投樹下。女鬼常以冥錢向賣粽攤販買粽。」戰後,林投姐的故事陸續經過修飾,增衍原有架構,七○年代的《臺灣四大奇案》則收錄廖漢臣的潤飾版本。
陳守娘
|鬼怪出處| 劉家謀《海音詩》,臺灣省文獻委員會。
陳守娘,清朝道光年間的烈婦,因枉死而成冤魂。相傳陳守娘居於臺灣府城的臺灣縣經廳巷口(現今臺南市北門路一帶),為林壽之妻。林壽歿後,婆婆與小姑想勸守娘改嫁,卻堅決不從,最後被兩人虐待而死,死後成鬼,大鬧鄉里。劉家謀《海音詩》中,曾撰寫此事。
詩云:「闡幽郡伯有傳文,吳女沉冤得上聞。我向昭忠祠外過,披榛空訪守娘墳。」並且註曰:「陳守娘,郡城東安坊經廳巷人;夫歿守節,姑強令更適,不可。姑之女常譖之,百端凌虐,肌無完膚。一日,母女共縛守娘於凳,以錐刺其下體而斃。」陳守娘死狀悽慘,鄉民上報官府,但縣令王廷幹想息事寧人,鄉民群起激憤,以石塊砸毀王廷幹的轎子,縣令倉皇逃跑後,才判決婆婆與小姑兩人有罪。此後,守娘冤魂經常作祟當地,經過廣澤尊王居中調解,守娘冤魂希望能進入節孝祠,才願意善罷甘休。現今在臺南孔廟的節孝祠中,奉有守娘之牌位,以紅底金字寫上「欽褒節烈邑民人林壽妻陳守娘神位」。
原住民的靈魂世界
原住民的死後觀念與漢人不同。漢人的陰間如官府機構,有各種職能,但在多數原住民部落傳說中,死後世界與生前社會無異,只是居住在靈界而已。而靈界的觀念,又依不同族群、部落而有別;據日治時代留下的《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》與《蕃族調查報告書》記載,阿美族南勢群認為東方天空有死後部落,惡人的靈魂要跟貓、狗住在一起,馬蘭部落認為死後靈魂會前往太陽,泰雅族北勢群認為遙遠西方的斷崖是靈魂歸所。雖然泰雅族接受死後靈魂前往靈界的部落,但靈界位於何處,可謂眾說紛紜。排灣族多半認為死後靈魂會到聖地北大武山,鄒族認為死後靈魂前往塔山。此外,有些部落雖承認靈魂,卻沒有死後世界所在的觀念??這些對於死後世界的相異見解,充分顯示出原住民文化的豐富多元特質。
塔山白石
|鬼怪出處| 瀨野尾寧、鈴木質《蕃人童話傳說選集》,1930。
塔山白石收錄於日治時期《生蕃傳說集》、《蕃人童話傳說選集》等書中,依據西岡英夫在《臺灣愛國婦人》雜誌中所記載的〈塔山物語〉,在鄒族的流流柴部落(今來吉村),有對鄒族男女新婚不久,丈夫意外亡故,妻子哀傷到幾乎發狂,有天丈夫的亡靈忽然將她帶到塔山同居。數月後,妻子帶著孩子回到部落,說是跟丈夫生的,奇怪的是,當其他人要抱嬰兒時卻變成樹根。就這樣,妻子不時往返部落與塔山間。某日,她拜託父母將酒運到塔山,當父母將酒瓶放下後,酒瓶卻被憑空出現的手搬走。沒多久,妻子出來露臉,說自己從此就住在塔山,死亡之後塔山崖邊便會懸掛白布。後來塔山邊果然出現白布,顯示妻子已死,但那塊白布久而久之化成白石,傳說也隨之流傳下來。
在部分鄒族部落中,塔山是死後靈魂的居所,「塔山白石」的故事反映出鄒族死後觀與漢人的差異,死後世界不只存在於現世,人與死靈甚至能生活在一起。
現世中的靈界
|鬼怪出處| 移川子之?、馬淵東一、宮本延人《台灣高砂族系統所屬之研究》,1935。
漢人認為死後,靈魂會到另一個世界的陰曹地府;但原住民族中,有些族群卻相信死後世界存在於現世。根據《蕃族調查報告書》中,排灣族部落多半相信死後靈魂會歸往北大武山,鄒族部落則相信死後靈魂前往塔山。在《臺灣原住民族系統所屬之研究》一書中,魯凱族的大南部落(今東興村)相信死後族人靈魂會前往北大武山,回歸到聖地卡里亞拉,成為祖靈的一員。
卡里亞拉是大鬼湖到小鬼湖之間的密林,流傳著淒美的巴冷公主傳說——根據《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》,自稱「他羅馬琳部落頭目」的百步蛇神與瑪巴琉家的巴冷相戀,將巴冷迎娶到湖中;「他羅馬琳」即是大鬼湖,代表其為大鬼湖之神靈,但大南部落的版本以不可見的死者之靈「艾里里安」稱之,根據《臺灣原住民族系統所屬之研究》,死者之靈會先回到大鬼湖,這或許暗示百步蛇神的真實身份即是現世靈界之王。
靈界之橋與橋下怪獸
|鬼怪出處| 臺灣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《蕃族調查報告書》,1915。
原住民族的死後世界跟漢人不同,不同族群有不同的傳說。泰雅族相信族人死後要通過靈魂之橋前往靈界,靈魂之橋即天上的彩虹。若男子殺過敵人、女子擅長紡織,就會在靈界受到祖先歡迎,反之,則無法到達靈界,甚至被橋下的怪獸吃掉。
泰雅族部落多半相信族人死後要前往靈界(’tuxan),必須經過一座靈魂之橋(hongu’utux)。《生蕃傳說集》中,白蘭部落有個叫「布塔那哇伊」的偉人,自稱死後會化為赤魂,在天上守護眾人。死後天上便出現彩虹,族人因此相信彩虹就是神靈之橋。但據《蕃族調查報告書》與《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》,彩虹橋傳說並非所有部落共通,有的是獨木橋,有的是梯子,有的甚至不需要橋,便可以直接走到現世中的靈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