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線
臺灣文學館→臺南郵便局→陳德聚堂→開基天后宮→兌悅門
談到日本時代的臺灣新文學,大多數人可能會直接聯想到關懷社會與批判時事的現實主義文學,但事實上,曾經在1930年代,有過一群熱愛前衛藝術的臺南青年,如楊熾昌及林修二等人,寫下許多充滿繆思綺想的超現實主義詩歌,還創辦了文學雜誌《風車》,拓寬了臺灣文學的美學路徑。
楊熾昌於1908年出生,成長於臺南小北門自強街附近,這裡過去叫做「大銃街」,是歷史悠久的古老街道。父親楊宜綠,是府城知名士紳,擅長古典詩、曾擔任記者,因參與1928年「臺南廢墓事件」而繫獄十個月。也因為父親及其文友的啟發,楊熾昌很早就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
就讀臺南二中(今日南一中)畢業後到日本留學,就讀東京的文化學院文學部,並在東京接觸到了大量摩登且前衛的藝文活動,回臺灣後,因緣際會下擔任了《臺南新報》的文藝欄編輯,認識了許多對於前衛詩有興趣的朋友,於是在1933年創辦了《風車》雜誌。
《風車》之名是以法國的「紅磨坊」(Moulin rouge)及鹽分地帶的海岸風車為靈感來源,雜誌的創作同仁都是臺南文藝青年,有楊熾昌(筆名水蔭萍)、李張瑞(利野蒼)、林永修(林修二)、張良典(丘英二)及其他日籍友人等,是臺灣第一份以現代主義前衛藝術為風格的文學雜誌,比起戰後紀弦等人引領的「現代詩」潮流,足足早了二十年。
不過可惜的是,《風車》只發行了四期,大約一年左右即停刊。而且因為太平洋戰爭及戰後白色恐怖的關係,雜誌及相關手稿幾近散佚,只有在1995年的時候,由楊熾昌後人整理其遺物時發現第三期的孤本,作為三〇年代前衛實驗的見證。
這條路線,我們將沿著楊熾昌的生命軌跡,從臺灣文學館出發,走過他留有青春記憶的臺南郵便局,日本時代曾是森山松之助設計的華麗歐風建築,目前改建為中華電信機房;接著來到陳德聚堂(陳氏家廟),這是一棟形制完整的古典閩南建築,也是楊熾昌工作生活的地方,;開基天后宮位於楊熾昌童年成長的大銃街,是臺灣最古老的媽祖廟,裡面有許多珍貴的國寶文物;最後來到兌悅門,楊熾昌曾經接待日本文豪佐藤春夫來臺南旅行,佐藤春夫〈女誡扇綺譚〉裡禿頭港的廢屋,就在兌悅門附近。走一趟楊熾昌「詩想起」之路,一面閱讀著當年他們創作的超現實主義的詩歌(當然能用日語朗讀更好),體會「日曜日式散步」裡繁複而精彩的超絕意象,一起超越時空,感受現代藝術的多重宇宙吧。
第一站 ☞ 臺灣文學館
臺南市中西區中正路1號
我們居住的臺灣尤其得天獨厚於這種詩的思考。我們產生的文學是香蕉的色彩、水牛的音樂,也是蕃女的戀歌。十九世紀的文學生長於以音樂的面紗覆蓋的稀薄性之中。現代二十世紀的文學恆常要求強烈的色彩和角度。這一點,臺灣是文學的溫床,詩人也在透明的幔幕中工作。……。新鮮的文學祭典總是年輕的頭髮的火災。新的思考也是精神的波西米亞式的放浪。我們把在現實的傾斜上磨擦的極光叫做詩。
——楊熾昌〈燃燒的頭髮──為了詩的祭典〉
1994年楊熾昌過世,生前莫大的遺憾之一,就是沒有將《風車》雜誌及文稿留下來。不過隔年,其子楊皓文與學者呂興昌在共同整理楊熾昌遺物時,意外發現了第三期雜誌的孤本(《風車》每期只印75份),重新挖掘出了如夢似幻的《風車》記憶。目前楊家後人將雜誌捐贈給臺灣文學館,見證了三〇年代臺灣文藝青年們前衛而大膽的藝術實驗。而楊熾昌在第三期雜誌裡,寫下〈燃燒的頭髮──為了詩的祭典〉的創作宣言,將臺灣詩學推上了絕美的高度。
臺灣文學館建於1916年,原為臺南州廳,是由知名的建築師森山松之助所設計,森山松之助同時也設計了錦町(民生路)上的臺南郵便局,是為楊熾昌的青春記憶之一。戰後臺南州廳改為空軍供應司令部、臺南市政府,至1997年市府遷出。2003年重新整修過後,由文建會(文化部)重新規劃為臺灣文學館。
第二站 ☞ 臺南郵便局
臺南市中西區忠義路與民生路交叉口附近
臺南郵便局遺址,目前是中華電信機房
灰色的靜謐敲打天的氣息
薔薇花落在薔薇圃裡
窗下有少女之戀、石英和剝製心臟的憂鬱…
彈著風琴我眼瞼的青淚掉了下來
貝雷帽可悲的創傷
庭園裡螗蜩鳴叫
夕暮中少女舉起浮著靜脈的手
療養院後的林子裡有古式縊死體
蝴蝶刺繡著青裳的折襞在飛…
——楊熾昌〈靜脈和蝴蝶〉
楊熾昌就讀臺南二中(今日臺南一中)的時候,曾經和一名在電信局擔任接線生的今井民子談戀愛,沒想到甜蜜純真的愛情,卻遭到女方家人反對,禁止二人來往。今井民子十分悲傷,加上患有疾病,於是走上自殺一途。而楊熾昌是事後經友人告知,才知道今井民子死去的消息,大為悲慟,終生難忘,這也影響了他此後文學創作的風格。他的詩作裡,總是充滿少女、死亡及花朵的象徵,似乎仍然哀悼著悲情的初戀情人。
今井民子上班的地點或為舊臺南郵便局,位於今日民生路與忠義路交叉路口。楊熾昌後來任職的臺灣日日新報社,也在郵便局對面。舊臺南郵便局原本是典雅的歐式建築,由建築師森山松之助所設計(森山松之助也設計了臺灣文學館及臺灣總督府),於1909年落成,黃白相間的面磚,華美的立面配上兩座高聳的衛塔,是一棟十分美麗的建築。可惜舊臺南郵便局於1972年左右拆除,改建成冷硬而單調的水泥大樓,美學落差相當巨大。目前郵便局底下開了一間日式咖啡廳「客美多」,可在裡面點杯日式深焙咖啡,體驗一下日本時代錦町的摩登氛圍。
第三站 ☞ 陳德聚堂
臺南市中西區永福路2段152巷20號
《臺南新報》是當時臺灣的大報,楊熾昌的父親楊宜綠也曾擔任過《臺南新報》的漢文欄記者,與楊家淵源相當深厚。而楊熾昌從日本留學返臺後,開始在《臺南新報》文藝欄發表許多日文短詩創作,受到主編賞識,因而被邀請進入報社,擔任文藝欄編輯。楊熾昌在這裡認識了林永修(林修二)等日後組成《風車》雜誌同仁的摯友們。
臺南新報社辦公室舊址已難以考證,大約是鄰近陳德聚堂的巷弄內。陳德聚堂是鄭成功手下大將陳澤的故居,因此又被稱為「統領府」,清代時改建成陳氏宗親的大宗祠所用,建築本身一度毀於二戰戰火,戰後重新整建,目前形制保存相當良好,古樸而雅緻,是相當經典的閩式大院。內部還有臺南名師陳玉峰的壁畫,以及各種古典建築裝飾,十分值得參觀欣賞。
第四站 ☞ 開基天后宮
臺南市北區自強街12號
楊熾昌小時候成長的地方,是小北門附近的自強街,父親楊宜綠非常重視漢學教育,經常要楊熾昌從小背誦《詩經》等經典。而楊熾昌也就讀鄰近的「第二公學校」,1928改名為「寶公學校」,戰後改名為立人國小,葉石濤曾經在這裡當過老師。
自強街附近以前有一座砲臺,所以古時候地名又叫做大銃街(大銃即大砲的意思)。
而四百年前這裡是德慶溪出海口,四目望去是臺江內海及沙洲,鄭成功可能在此登陸駐軍,預計要進攻普羅民遮城(赤嵌樓)。自強街的路口有一座「開基天后宮」,香對於赤嵌樓對面的「大天后宮」,又被稱為「小天后宮」。「開基天后宮」是臺灣第一間媽祖廟,興建於1662年,裡面還有供奉一尊全臺最古老的「崇禎媽」,但平常不會坐鎮在大殿上,只有在媽祖生日前後,才會現身供信眾參拜。
開基天后宮門口有一對龍柱,是臺灣最古老的石雕龍柱,而後殿有一尊由臺灣知府蔣元樞所捐贈的「傾聽觀音」,是府城三大觀音之一,非常珍貴。而天后宮對面有間「舊來發」餅店,創立於1875年,已有近150年的歷史,店內的「黑糖椪餅」非常有名,但不易買到,建議要事先預約。
第五站 ☞ 兌悅門
臺南市中西區文賢路信義街
臺南府城殘留的城牆之一:兌悅門
高聳於東南邊的東門城樓上白雲如流,呼嘯古城的風載著年輕人的理想飄過去,此受古城趾包圍的木栅,暮色來臨時寮上的南國之月靜靜地運步,神秘的光照耀著校園花草、吹笛的餘韻消失在空中,在此幽靜神秘的境中謳歌舞蹈、笑著享受人生的青春人兒是多麼的幸福啊!鳴呼懷念的高岡,雄偉的健兒群,枯乾臺灣文化的開拓者,年輕人築巢於此古城址,望著地上的夢想與青空的群星交談,憧憬遙遠的理想鄉。
——楊熾昌〈古城嘯〉
〈古城嘯〉是楊熾昌中學時期寫的一篇日語散文,他當時即將畢業,充滿理想以及對人生的展望,寫下了這一篇眼界遼闊,並自詡為「臺灣文化開拓者」的感性文章。
目前臺南僅存的城樓裡,有一座迷你的外城樓「兌悅門」,位於今日信義街的街尾,是目前臺南唯一可以通行的城門,旅客可以爬到門樓上,遙想當年城外商船進入五條港的熱鬧景象。信義街也是府城的古老街道,由於過去來往唐山的船隻入港後,會將船上的壓倉咾咕石放置在此地,所以又叫做「咾咕石街」(老古石街)。
楊熾昌在少年時期,因為父親任職於《臺南新報》的關係,所以與父親一起接待了日本來的文豪佐藤春夫。佐藤春夫的經典名作〈女誡扇綺譚〉,故事發生地點在「佛頭港」的沈家古宅內,楊熾昌在讀過小說之後,還試圖找出古宅的遺址。而今日我們大概也只能跟楊熾昌一樣,從兌悅門以及周圍老街的氛圍中,拼湊出百年前的府城風華了。